LV包包
燕石一直蹲伏在老程单位门口,时间到了,看着三三两两的人,骑自行车的,开小车的,步行到外面做公交的,迤逦消散到街上,像一股股溪水融入下班高峰的洪流里。五六点钟的北京大街像开水煮饺子,人碰人不分个。 好不容易等到自家那辆破普桑缓缓地开出来,找个缝夹了进去。燕石也连忙叫了出租车坐进去,让司机师傅盯紧。像自家这种生活条件,不算小康,也就脱贫不太久吧,完全没必要养车,但男人都是虚荣的动物,爱把钱花在面子上,你说一破车能长几寸的面子?温饱不愁了,人就懒了,这话是真的。 桑塔纳重合了一段往家走的路后,开始反常,向相反的方向拐了。行,这次要活捉你王八蛋了,看你还有什么脸说! 出租车也真叫敬业,紧咬着前面那破车左冲右突,最近的时候都贴着它的屁股了,只要前面的人上点心,恐怕能从后视镜中一目了然,吓得燕石赶紧抓起挡风玻璃下的报纸遮住脸,让司机慢点,别功亏一篑。车一慢,碰上前面的红绿灯,桑塔纳跑过去了,出租车没跑过去。 燕石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偷油的耗子溜下了灯台,急得要撒腿追过去。出租车司机安慰她:“前面那条路还没修好,没有出口,你就到前面几个小区里转转,肯定能找到那车。” 于是过了红绿灯,燕石下来就在几个小区门前转悠了。北京建设太快了,记得前几年这一片还是平房和单位老宿舍的混合区,现在已经全部翻新,成了几个崭新的大社区了。 夕阳的光辉下,笔直的马路两边开满了三色月季,那些庄重的咖啡色或青灰色系列的高层住宅在青穆色的天空中勾勒出积木般的几何重影,几乎所有小区大门口都站着两个或两个以上穿制服的保安,有专供人进出的偏门,有专门走车的路,挡着栏杆。 这不是一般百姓能租得起的新兴民宅,租一居就得花不少钱。他们以前过穷日子时,租住了多年的平房,没有下水道,没有卫生间,甚至连厨房都是与邻居混着用,那时牟足了劲要好好活着,好好奋斗,好好攒钱,这辈子要住上宽敞明亮的楼房。 后来老程单位总算分了一居的福利房,一家子过年似的搬了进去,一住就是十年。到女儿程佳上高中时,才东凑西凑买了现在住的二居,新房子空间大,闺女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卧室,再也不用蜷在客厅里了。 想想这一切多么美,一步一个脚印从赤贫走向贫穷,从贫穷走向脱贫,从脱贫混到现在刚刚有一套房有辆破车,二十年过来好日子还没琢磨明白呢,男人就找了更年轻的女人在更高档的小区里筑巢为家了。女人提携男人,为男人作牺牲,有什么用?最后能落下什么? 燕石的眼泪哗哗流了半天,僵了半天,想掉头回去,真相是她愿意看到的吗?人可以苟且地活着,没看见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眼一闭怎么不是一辈子? 她转过身,却走不动,再转过来,就走动了。 也许因为她在附近徘徊了半天,加上情绪不对,第一个社区的保安有点不想让她进,她偏进,光天化日之下,又不是什么保密单位,防谁呢?她进去了,后面有一个保安远远地跟着,她回头,他就左顾右看。 燕石大怒,心里悲哀啊,这世上谁他妈的才是贼啊,偷人偷权贪污腐败者,都他妈人五人六正大光明地活着,想找回自己的东西想守着自己东西的人,怎么反而活得卑微而龌龊啊!这都他妈的什么世道,要天崩地陷反常了吗? 她就拖着个尾巴在小区查看了一圈,没看到自家的车,气鼓鼓地出来,进了斜对门的第二个小区。这边的保安没有明显地怀疑她,她大模大样地进去,只转了小半圈,就在停车道上看到那辆破普桑挤在众车之间,心被猛地撞了一下,失去节律般跳个不停,说不上是终于给逮着了的欣喜还是难过,反正内心深处的一丝希望一下子被吹散了。 马上打他手机,让他下来一口咬死他!被相同的石头绊倒两次的祸害,同归于尽一了百了!但他手机关机。她愣了一下,抬头看暮色中高耸的建筑和次第亮起的灯光,多少户人家?该敲谁的门?突然她到处寻找,从花圃沿下,右手拿了块板砖,左手抠了块石头,走到那辆破车前,先狠狠地拍了板砖,把挡风玻璃拍出了万道密集的花纹。 在尖厉的报警鸣叫声中,左手的石头又拍向了右边玻璃窗,在保护膜中又激起了细密而耀眼的纹路。这时有俩保安飞速向她奔来,在她顿足高叫“程健人,你个王八蛋给我死下来”时,被一左一右挟住了臂膀。她左踢右踹大声疾呼,没挣脱掉,却引得楼上不少窗户探出了头,接着有人陆续下来查看自家的车。 “程健人!程健人!你他妈给我死下来!我就不信你他妈听不见!”她大声叫嚷,一是让老程下来给她解围,砸的是自己的车,二是逼他现形。可惜,老程一直未出现,直到110开进来把她带进小区保安室。 她一路痛哭流涕说是自家的车,可又联系不上车主。110要把她带走,说要等明天车主找到再说,这时一件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一个姓姜的半老男人说是车主的朋友,自己借来开的,同时证实燕石是车主的爱人,请求这事算了,自己解决,而且同意在警察出示的某单据上签字。 恍恍惚惚中,燕石也觉得他面熟,老程的朋友她大多都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如果真像他所说——她赶紧道歉,说自己这几天正与老程不痛快呢,有点唯唯诺诺地请人家原谅。 这个姓姜的人话不多,几句“没事”就把她打发走了。走在路上燕石还觉得歉疚,是不是自己真的太紧张太神经太疑神疑鬼了?但老程到底哪里去了呢?不过后一个问题已不是最重要的了,她要好好消化和消除刚才不理智行为所造成的不良影响,自己一向是个遵纪守法中规中矩的人,潜意识下做出出格的事,会不会给老程与他朋友之间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这种内疚让羞愧的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同时内心那种消散的希望又重新聚合起来,老程是清白的,因到了婚姻审美疲劳期,不愿回家,躲在某个“洞”里逃避现实呢。不是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吗?有一段时间他需要一个独立、不被人打扰的“洞”吧。快到家门口了,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给赵波打了个电话:“这两天你家老胡看见老程了吗?” “这两天老胡在哪?没回来过。” 老胡就是赵波的丈夫胡星斗,年龄并不大,三十七岁,从“小胡”过渡到“老胡”也不过是近半年的事,曾经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有一段花花绿肠子,按赵波的话说,生得好,人家就使劲拽,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显然枉费了此生,要一串,用时间串起来,春天一个,夏天一个,秋冬各一个,尝遍时令鲜果一样换着吃。
但万物苍生,相生相克,碰不见狮子老虎的狼群该有多幸福啊,还只是嘴巴上幸福嘴巴上磨刀霍霍的漂亮男人胡星斗一头撞到了克星上,被赵波凌厉的脾气和手段收在了麾下。当然,老胡的漂亮也仅仅是长得周正,浓眉大眼比较爷们而已,明显比好友程健人耐看,但文气和细节功夫又输给了佟博文,就是燕石姨姐燕霞以前那男的。 好在世人普遍认为男人最有价值的部分是生存的资本,而不是相貌,当然你要长得好,也是锦上添花,要加分的。胡星斗在样貌上被加了分,但生存能力却一般,好在程健人这个不加分的也一般,周围的上辈下辈和同辈人大部分也是一般,都在平均线上下集结,短时间内改变自己生存条件的只是少数,要么是背景优越的,要么是真的聪明,有脑瓜有天赋。 同有着一般谋生手段的胡星斗也有不及程健人的,工作没有老程的踏实肯干和持续不断付出努力的能力,他以前也被有政府背景的赵波弄进了政府部门,还不是混日子的冷衙,开始进衙门都是当不了官的,他嫌闲得慌,限制太多,没啥奔头,没啥出息,辞了公职下海经商了。 那时还流行“下海经商”这个词,表示一个人不安于现状,有勇气求变革新,属褒义。他能走得这么利落也是因为后面有赵波顶着,就是三年不挣赵波也能养得起他。赵波是园林局的会计,后来做到了会计师,工资并不低。 说到这一茬,老程是有感悟的,当年他要是和老胡一样没有后顾之忧跑去经商,中国那时刚改革开放,遍地机会,肯定比现在当个小副处混得好,只是那时燕石是个小学教员,还是个班主任,忙是比谁都忙得很,却没有那么大的供养能力。当然不是怪她,人的命运和机缘而已,不强求。 老胡在江湖上折腾了几番,真是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干吗,当时是看到啥都想干,但干啥赔啥,生意经验上做不过广东人,被人家骗,生意经上做不过浙江人,骗不到人家,又遭赵波埋怨。有孩子了,还是男孩,他贡献不了银子还搭不上手,可不是要受点奚落和白眼。 好在邓小平改革开放的成果激励着他,几经沉浮,光被骗也骗出门道来了,加上赵波亲戚的帮助,才赢取了人生第一杯金。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一碗、第一桶,那时程健人还在衙门里冷板凳上坐着,按部就班着呢,刚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人有了钱,第一要长的可能就是色胆,老胡那时还是小胡,年纪轻轻的,又做生意东跑西颠,怎么会少了去歌厅、酒吧什么的应酬和歇脚呢,那地方又是众多流莺集散之地,正等着分享改革开放的伟大成果,一个有点钱的人,要是没有三两个拿得出手的情人簇拥着,说出去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小胡也想被人看得起,起码想被老程这种老实人偶尔羡慕一下,所以他估计也找小姐了。但赵波多灵敏的人啊,有能力捧你就有能力收拾你,先鼻青脸肿地打掉了他的锐气,又干净利落地拿掉了他的色胆——钱包。他每挣一分钱都在她的监控之下,人家可是会计啊!从此老胡这只耗子被赵波这只大猫摁得死死的。 但老胡骨子里毕竟不同于老程的安分守己,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即使只留转身之地,也有能力打洞找活路。好歹赵波也是个明白人,有堵有疏,不能逼死他,就给留条缝,自由度放在那里,分寸你自己掌握,反正钱财都握在自己手里,你就孙悟空在如来佛手心里翻跟头吧。 于是胡星斗就在老婆手心里翻了十来年的跟头,有点翻习惯了,翻腾中知道了如何逃脱监管,设立自己的小金库,知道了如何在夹缝中找乐子,也知道了如何哄骗老婆,哄她开心,骗得自己鸟笼中的如意人生。 这么多年,他虽没有经商的天赋,但经不住浸泡这么久,也就慢慢做大,结交了不少人脉、关系,为人处世早已圆滑世故,而赵波的家世背景因老人退休的退休,年迈的年迈,在慢慢淡去往日的威力。 好在胡星斗把怕老婆当成习惯了,从不避讳人,有下辈子也要怕下去的趋势。而造反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关键是他觉得没必要。这个家庭像某些过得还不错的家庭一样,从根上说是靠祖上余荫罩着慢慢折腾起来的,余荫散去时,新芽也长得差不多了,顶梁柱从赵波的娘家转移到自家,确切地说是转移到了胡星斗身上。 赵波是个会计师,做得再大也是个算账的,技术工种,工资再高,乱七八糟的都算上,不过是一份薪水,而胡星斗不同,他是创造财富的主力。 于是大大小小历练的机会才会冰雹似的砸在一个女婿身上,只要不缺心眼,百分之九十的失败,只抓住百分之十的成功也够养活一大家子的了。 这也是赵波有点看不起他的另一个原因,那么死命地帮他,只有百分之十的收获,产出率太低!但人对结果的要求不一样,胡星斗觉得忙活了半天,赚些钱就好,活着图个舒适,有多少钱算多呀,养活自己一家子,经济上再孝顺点丈母娘家,就很好了,反正在一千多万北京人群里算上等呢。 可终究没完成人家要求,胡星斗心气儿足不起来,在老婆面前低一头,因小她一岁,便要耍赖,嬉皮笑脸地“姐”、“姐”地叫着。一声姐,自己责任就小了点似的。只是后来叫得少了,儿子都十多岁了嘛。赵波却对这个称呼心生恶感,每次叫不是恨不得抽他就是?他白眼,爱搭不理的。 这次赵波回到家,看她的丈夫胡星斗正在冰箱里找冰啤,感叹了一句:“这人过一点好日子难着呢,不出这症就出那症,燕石又发疯了。” 她老公一屁股坐回沙发上,大腿跷到二腿上,一边看足球一边往肚子里灌,“人家的事你可别乱掺和,更别写到报纸的豆腐块上,清官难断家务事,又不是什么好事。” 赵波有点不认同,“不是在自家说说嘛。你说老程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出去瞎混什么呀,闺女都那么大了,不知道丢人啊?燕石哪对不起他,也就是她性格弱,好欺负,要是换了其他女人,哼,这老程就知道后果如何了,也紧着你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胡星斗也不搭话,突然呆呆地盯着屏幕,上面散打似的,摔倒了两三个,接着低声骂了句:“SB啊,派这种垃圾上场,掌门人该下课!” 【本文节选自《小三来了》,作者:阑珊,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